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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尔千军万马,我自岿然不动

任尔千军万马,我自岿然不动

──醒过来后最先感受到的,是空荡荡的右手传来的寂寞。

睁开眼,用发胀的脑袋朦胧思考。睡著前,还有睡著后,总感觉有人握著自己的手。察觉到那是极度独断的感伤,意识就清醒了。

「……我这个女生怎么这样。竟然那么独断。」

在自嘲和羞耻下羞红了脸,在床中央把身子缩成一团的少女──爱蜜莉雅喃喃自语。

手心的触感,是陪自己到睡著的少年留下的。醒过来时感觉不到就觉得寂寥,自己究竟有多自我中心啊。

至今就一直倚靠他,现在自己还想赖著他。

昨晚才对昴讲了自以为是的理想论,结果马上就这样。老是仰赖他。就连被他问过去发生什么事的时候,其实内心都很安心不是吗。

又对昴──又擅自抱著期待,期待有人会来救动弹不得的自己。

「────」

为自己的内心软弱咬唇,爱蜜莉雅下意识地触碰脖子上的结晶石。

能从里头微微感觉得到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精灵,以及与他的联系。这几天都没见到面的家人,现在好想听听他的声音。

「那是梦吗。……好像听到帕克和昴在我旁边说话。」

假如是自己软弱到产生幻听,那这对耳朵可真是方便。她并未对这比人类长一点的耳朵、对自己体内流著的血感到嫌恶。只是,她想的是──

「……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呢?」

『──不要太自责啰,莉雅。因为我也要负起责任。』

「咦……」

突然听到的声音不是来自耳膜,而是直接在心中响起的念话。虽然没有空气震动,但爱蜜莉雅马上就知道是谁的声音。

「帕克……!?」

像反弹一样坐起来,爱蜜莉雅把结晶石放在掌上。淡淡的绿色光芒一点一点地形成影像,彰显力量,让里头的存在化为形体,出现在爱蜜莉雅眼前。

「身体比平常还要小吧?算了,这样的我也很可爱啦。」

说话油腔滑调,在爱蜜莉雅手掌上转圈圈的灰色小猫──有著长尾巴圆眼睛和粉红色鼻子的可爱精灵帕克。

「帕克……啊,帕克……」

「哟,莉雅。一阵子没见了。为了开家族会议,所以我硬是出门了。」

「家族、会议……」

暌违几天再见,让爱蜜莉雅又惊又喜,也萌生一点怒意。但是在要求他解释之前,泪汪汪的爱蜜莉雅立刻察觉到异变。

帕克的身形比平常还要小,存在感十分微弱。

「……嘿嘿嘿。这么快就到极限了,比我想得还早。算了,因为想在有意图的状况下打破契约,所以精灵的地位被夺也是没办法的事。」

「打破契约……?你、你在说什么?……不,那无所谓。比起那个,你之前在哪……接下来呢?」

「──我至今为止,当前,都一直在莉雅的身边喔。不能说话是我个人的私事,和莉雅你本身的问题。不过呢,从今以后──」

手支著头笑得腼腆的帕克表情变了。原本慵懒可爱的脸转为认真,让爱蜜莉雅觉得背后一冷。

至今从未见过帕克这种表情──不,有见过,在以前。

是变成冰雕的爱蜜莉雅醒过来时所见到的脸。

之后,每当爱蜜莉雅有性命危险,还有两人缔结契约时的脸。

而现在,帕克对爱蜜莉雅露出这种表情──

「咦……不,呃……?等一下,等等……」

爱蜜莉雅的声音因惊愕而僵硬。帕克的底下,小猫的圆屁股坐著的结晶石出现裂痕,而且逐渐扩大拉长。

「不、不好了!不妙,帕克!石头,你依附的媒介……这样下去会!」

「对不起喔,莉雅。其实我很想跟你好好解释,可是没时间了。虽然很气,不过我把你……交给重视你仅次于我的孩子了。」

「你、你在说什么……?那种人……?哪有那种人……!」

就算拼命摇头,也无法阻止结晶石损毁。于此同时,帕克的身影一点一点模糊,全身变得朦胧。这种消失方式实在不像是恶作剧。

帕克真的要消失了。连同爱蜜莉雅的羁绊,唐突地就要消失。

连发生过什么事、正在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。就连帕克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,还有爱蜜莉雅现在在他眼中的样子也是,都不明白。

「──莉雅,我要毁弃跟你之间的契约。单方面这么做真的很抱歉。」

「────」

想都不曾想过的恐惧化为现实,压在爱蜜莉雅身上。

跟帕克分开,契约结束的那一天到来,都是爱蜜莉雅未曾想过的事。毕竟,爱蜜莉雅与帕克之间有著「约定」。

「我不在的话,记忆的盖子就会脱落。到时你一定会想起很多难过的事。或许你会比现在还要想哭。」

不明白帕克的话。突然,帕克飘到空中,摇著尾巴,来到爱蜜莉雅的鼻头。

小小的白手触碰脸颊,为了温柔擦去双眼流下的泪珠。

假如要失去这份温暖,那结冻的故乡森林──

『──爱蜜莉雅,我非常非──常爱你。』

「──不要!」

一试图制止羁绊逐渐消失,朝不该去想的事情去想的脑子里就响起声音。「某人」的声音从不清晰的记忆彼方对爱蜜莉雅这么说。

被迫选择。在眼前这瞬间,被迫选择是要眼前的温暖,还是被封印在冰块里的冰冷过去。

而选择权就在爱蜜莉雅手中。现在,只要伸出手,帕克就──

「──嗯,这样就好啰,莉雅。」

手一动也不动。颤抖的手指没有去触碰帮忙擦泪的帕克。

自己没办法以眼前的温柔为优先,无视连结到过去的声音。

与帕克一同在森林度过,守护著变成冰雕的同伴们的日子。

那些时光,让爱蜜莉雅没有这么做。──而那些时光即将结束。

「莉雅──在这世上,我最爱你了。」

「────」

过去曾有人对自己诉说的爱语,现在,也有人跟自己倾诉爱。

转眼间,小猫的身体化为绿色磷光,像融入空气一样散开。手掌上只剩下破成两半的结晶石。──而且已经完全失去光芒。

结晶石碎裂,帕克不见,两人之间的契约解除了,这点毋庸置疑。

感觉不到联系。不论何时必定感受得到的联系,现在宛如梦一场。

「……可是,这不是梦。」

手指摸向脸颊,用力捏。会痛。

醒不过来。屋内只残留一室寂静。

「……大、骗子。」

放下捏脸的手,爱蜜莉雅改用双手掩面,仰望天花板。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。明明室内没有其他人,根本用不著担这个心。

不过,声音在发抖。

「帕克是……爸爸是、大骗子……!」

2

醒过来后最先感受到的,是对胸口空荡荡的虚无感所产生的不耐烦。

「……啧!」

咂嘴后坐起来,粗鲁地抓留著一头短金发的脑袋瓜。

并没有睡不好,但是做了恶梦。这一切全都是「圣域」里头那群不请自来的客人害的,都怪他们扰乱了静谧的空气。

「嘉宝,起来了吗?」

不高兴地盘腿坐在床上时,背后传来熟悉的人声。回过头,从简陋小屋里头走出来的,是身穿白色贯头衣的奶奶──席玛。

看到奶奶,嘉飞尔嘴角上扬,慢慢站起来,说:

「抱歉,小睡了一下。本大爷睡著的期间,没事发生吧~」

「不过几个钟头,担心过头了哟。那样子将来可能会秃头。」

「……绷紧神经这种事没人在觉得过头的吧。就算是本大爷也怕了。老太婆你不是说那个憨憨的小哥浑身瘴气吗。」

嘉飞尔回应语带玩笑的奶奶时口气十分认真。「抱歉。」对此席玛垂下眉尾,不好意思地道歉。

菜月?昴身上有瘴气──察觉到他与魔女的共同点的人是席玛。

席玛潜伏在森林,完成担任「圣域」耳目的任务。与其他复制人不同,就只有她跟琉兹一样拥有自我,而且会定期跟嘉飞尔碰面。

──来到「圣域」的爱蜜莉雅一行人之中,混了一个身上有著强烈瘴气的异物。嘉飞尔听到这情报,是在一行人抵达「圣域」挑战「试炼」的头一个晚上。

之后,嘉飞尔就一直警戒提防,带著敌意观察昴他们的一言一行。

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。要是他们把灾厄带进「圣域」,就要他们吃不完兜著走。

「不过呢,老身说过,那孩子……毛宝看起来不像是与魔女有关的人物。而且,老身还听到他们说要开始变忙碌了。」

「要开始变忙碌……是指公主殿下吗。有听进去呢~」

听了席玛的提醒,嘉飞尔扭头望向窗外──仰望变暗的天空。

本来这个时间点,嘉飞尔根本没空在这边假寐,因为每晚都要担任进入「圣域」的爱蜜莉雅挑战坟墓「试炼」的见证人。

但是,今天晚上却不用,因为突然取消了。理由是──

「──精灵使者失去了精灵,所以不知所措到要人照顾。」

一想到翘掉挑战的原因,嘉飞尔就牙齿互敲叹了口气。

「别这么说。失去心灵依靠是很可怜的事。……嘉宝要是失去了老身或是其他老身,也会像个娃儿一样哭吧?」

「谁会哭啦!又不是小孩子了。才不会哭咧。是不会啦……」

奶奶讲话这么轻率,使得嘉飞尔垂下眼神。席玛用温柔的目光凝视他的侧脸,这让嘉飞尔不悦,鼻子「哼!」地喷气然后站起。

「嘉宝?」

「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吧~。本大爷要四处巡逻。没力气的老太婆就快点去睡觉。『熬夜的鲁迪后悔自己腿短』。」

「嘉宝才是,不要熬夜比较好喔。」

席玛苦笑,目送嘉飞尔离开小屋。虽然讨厌被当小孩对待,但是奶奶──就只有琉兹和席玛是特别的。

外表一模一样,举止也几乎相同。尽管如此,在嘉飞尔心中,琉兹和席玛就是不同人。而没有自我的复制人和她们相比也不同。

身为强欲使徒,拥有指挥复制人的权限。使用这权限命令复制人做事,他没有罪恶感。因为就算外表一样,却是不同的生物。

琉兹和席玛是奶奶,除此以外的复制人不过是人偶。这是已经确立在嘉飞尔心中的想法。本质就是内在,那就是真理。

──所以,看到半夜悠哉站在外头的拉姆时,嘉飞尔内心狂跃。

因为就嘉飞尔所知,她是拥有最美丽内在的少女。

「哟,拉姆。这么晚了在外面散步很危险喔。」

「──是呢。大半夜的,有很多像毛和嘉飞这种野兽在外徘徊。」

「嘴巴不饶人的女人。但就是这点好。」

嘉飞尔出声叫唤,曝晒在月光下的拉姆回过头,眯起眼睛看他。

地点是从隐藏在森林里头的席玛小屋到聚落的路上。平常应该不会有人到这里,因此拉姆在这儿当然就是很不自然的事。

「散步啦。因为现在爱蜜莉雅大人的身旁有毛陪著。」

「……交给他好吗?照顾人是拉姆的工作吧?」

「不安的夜晚,只需要握住手的任务,毛也做得来吧。毛本人也想做,拉姆也乐得轻松。还有什么问题吗?」

拉姆一脸冷漠,堂而皇之地耸肩。对这举动没法反驳,于是嘉飞尔也学她耸肩。

失去精灵,等同失去精神支柱的爱蜜莉雅。跟在她身旁的,是身上有魔女瘴气的黑发少年。──虽然对他们两人一直没有好印象。

「……照那个状况,不可能通过吧。」

今晚的「试炼」取消,但看昨晚的样子,嘉飞尔不觉得爱蜜莉雅有办法跨越「试炼」。他很同情因过去而受挫、哭得不能自已的爱蜜莉雅。

这是当然。因为过去就是无法改变的后悔。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战胜后悔。

「拉姆,你曾后悔过吗?」

「突然间是怎么了?」

嘉飞尔心中的沉重感促使他问出口。

「试炼」,那个惹人嫌的关卡,根本就是恶意的集合体,强迫人体验蛰伏于心中的后悔。既然如此,不知道适不适用在没有后悔的人身上。像是拉姆──

「有喔,当然有后悔过。」

「──。你、你会后悔……?你会后悔什么事……?」

「现在后悔来到这里,落得得跟嘉飞进行无聊问答的地步。而且还因为不小心进入森林弄脏了鞋子。拉姆也很后悔这点。」

叹气,抚摸平坦的胸膛,拉姆大剌剌地这么说。这使得嘉飞尔错愕,但旋即接受。──她果然没有做过后悔的事。

因为没有后悔,所以拉姆才漂亮。她不会改变,坚强得吸引人。

「感觉少了什么。─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,但或许很惋惜呢。」

「啊~?」

「没事。少说废话,送拉姆一程。想让拉姆一个人走夜路吗?」

不去提及刚刚脱口而出的话,拉姆迅速朝聚落走去。虽是十分自作主张的要求,但嘉飞尔没抱怨,而是追了上去。途中有想到留在小屋的席玛,可是拉姆的脚步没有迷惘,非常快速。

今晚什么事都没有。「圣域」的晚上静谧依旧。

3

「爱蜜莉雅,真的不要紧吗?难过的话全部说出来比较好……」

「不了,我没事。我真的……真的不要紧。」

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昴担忧地问,爱蜜莉雅摇头想让他安心,但是嘴唇却颤抖到挤不出笑容。看她那样子,昴的脸更加阴沉。

──结晶石破裂,帕克消失,契约结束是在半天前的事。

摸向脖子,对还挂在那儿的结晶石眷恋不舍。结晶石已经完全丧失温度,手指只能感受到失去感。尽管如此,还是不愿放手。

「对不起喔,我老是在道歉呢。可是,对不起。……明明今晚也应该要接受『试炼』的。」

为了挽回昨晚失败的颜面,原本应该要痛下决心挑战「试炼」的。但现在别说挽回颜面,连挑战都没办法,当然会害大家失望。

可是昴却朝著道歉的爱蜜莉雅温柔地笑。

「没关系啦。不用道歉!错的又不是爱蜜莉雅酱。错的是擅自……」

「────」

「总、总而言之,你忧心过头啦。若是有我能做的事……虽然我的手不大,没法做很多事,但我什么都肯做喔。」

害怕触碰到她刚裂开的伤口,于是昴用这种方式表达关心。「嗯。」躺在床上的爱蜜莉雅接受他的好意,低垂眼帘用喉咙轻轻发出这个音。

跟帕克的契约失效后,爱蜜莉雅被孤零零地留下。昴察觉到她的异状是在几个小时后──这段期间,爱蜜莉雅不断地反刍即将消失的帕克所说的话。

好久不见,再见面却是最后一面。最后的对话并没有很长,但还是得煞费苦心地去回想,因为只要想起离别的瞬间,不管几次胸口都还是很痛。

──不仅如此,苏醒的记忆还在脑内放射出意想不到的光景。

听见了人声。温柔、柔和、充满慈爱的人声,呼唤爱蜜莉雅的名字。

那是──

「──爱蜜莉雅?你果然累了吧?」

探出身子看过来的昴的声音,和记忆中的人声重叠。

「爱蜜莉雅?」

昴有点吃惊,因为爱蜜莉雅突然握住他的手。绝大多数都是昴主动出击,但反过来的次数就少得可怜。

而现在,爱蜜莉雅会做出少得可怜的事,是因为想要确认。

──不是确认昴。是确认自己,确认爱蜜莉雅本人的事。

「我想,就是,到早上……我想早上就会没事了。」

「哦、好喔。那就,嗯,知道了。就这样。」

「可以握著我的手,在这陪我到早上吗?这样的话,我一定可以振作……」

握住昴的手指,爱蜜莉雅对这触感祈祷。跟帕克最后伸出的手有不一样的触感,可是感觉有共同之处。

「求求你,昴。对不起。对不起。……求求你。」

「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。用不著一直道歉啦。」

把椅子拉近床,昴握著爱蜜莉雅的手微笑。另一只空著的手就摸她的头,微痒的触感让她眯起眼睛。

「到早上……到明天就会好转的。我相信你。」

在温柔的话语中闭上眼睛,爱蜜莉雅把心灵寄托给手中的触感。

顿时,睡意袭来。──接下来要看到的,一定是过去。

在梦到过去之前,想记著当前手心里的触感到最后。

4

──走在雪中的自己,是个相当幼小的孩童。

被雪绊倒而从脸部著地。毫无防备的表情,简直就像是第一次看到雪一样。事实上确实如此。自己是在这时第一次看到雪。

美得叫人发抖,碰了就会脆弱崩散,又冷得让人想哭。

──爱蜜莉雅知道:这是梦中的景色,过去记忆的一部份。

记忆的盖子会脱落。这是帕克在毁弃契约时所说的。事实上,这几个小时内,有无数不知名的景色伴随痛苦穿梭在爱蜜莉雅心里。

温暖的翠绿森林,欢笑的人们,跟爱蜜莉雅一样是银发的女性,和那名女性相谈甚欢的陌生男子。还有,逐渐化为白银的故乡──那就是这梦中的光景。

「爱蜜莉雅!」

在梦中,在雪中,在侵蚀心灵的过去中,听见了呼唤年幼爱蜜莉雅的声音。

飞奔过来的,是银发蓝紫眼的女性。拥有跟爱蜜莉雅一样的特徵,只是是短发,还有著上吊眼。她的身影,让心灵疼痛作响。

「抱歉喔,爱蜜莉雅。对不起。重要的事我都没告诉你,全都隐瞒不说……原谅只想让你当个幸福公主的我们……原谅我。」

紧紧抱著年幼的爱蜜莉雅,女性拼命诉说。

「请不要讨厌爱著你,想保护你,撒了温柔的谎的大家。」

可是过去的爱蜜莉亚对这番拼命的倾诉摇了摇头,拼命地拒绝了。

因为太爱,所以想要保护。可是却撒谎,因为不想被讨厌。

谎言最讨厌了。说谎的人最可恶了。谎言只会带来悲伤。谎言害得爱蜜莉雅孤零零的。谎言搞砸了一切。所以讨厌说谎。

最讨厌说谎了。说谎是错的。如果没有错,那爱蜜莉雅──

「──爱蜜莉雅,我非常非──常爱你。」

那也是骗人的。全都是骗人的。骗人、骗人、骗人。──骗人!

一切都是谎言,不想再相信了。

「佛尔特娜妈妈是骗子。」

睁开眼皮,爱蜜莉雅朝著烙印在记忆中的心爱女性这么说。

「帕克是骗子。」

左手触碰破掉的结晶石,爱蜜莉雅朝著毁弃契约的精灵这么说。

然后──

「──昴是骗子。」

凝视空荡荡的右手,爱蜜莉雅朝著睡前跟自己约好的少年这么说。

对著已经不在这里的少年说。

「……大骗子。」

窗外挂著半圆之月。──约好的早上,还在遥远的天空另一方。

5

嘉飞尔察觉到异状,是在一时兴起去席玛小屋的早上。

目前,「圣域」里头有大量的外人,状况异于平常。所以想说今天去问在森林过著隐居生活的席玛会不会不方便。

「老太婆?喂,上哪去啦?」

环顾小屋内都没看到席玛,嘉飞尔感到奇怪。虽是清晨,但床上冷冰冰的没有温度,这代表席玛一定很早就离开了这里。

要是随随便便就出去晃,很可能就会被外人看到。嘉飞尔的内心很复杂。不想限制奶奶的行动,但是──

「……现在有罗兹瓦尔和有瘴气臭味的家伙在啊~」

触碰额头上的白色伤口,嘉飞尔表情狰狞。他思考的时候习惯触碰伤疤,这是小时候进入坟墓时弄伤的。

这会提醒自己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时期所犯下的愚蠢行为。用这疤引以为戒,藉由触碰来回忆后悔和反省。所以就成了一个习惯。

「是散步吗。老人家的一天还真长啊。本大爷也泡个茶来等人好了……」

看看放在桌上的茶杯,觉得口渴的嘉飞尔站起来。茶叶放在哪?正这么想,就觉得不对劲。──因为桌上的茶杯有两个。

昨晚,嘉飞尔可没在这喝茶。

「──唔!」

不对劲促使嗅觉运作,嘉飞尔像弹飞一样冲出小屋。森林的地面没有留下脚印,也几乎没有气味,或复制人席玛的踪迹。

要是没事就好。可是,若有什么万一──

飞也似地穿越森林,嘉飞尔一口气就回到聚落。尽头分成两条路,一条通往给外人居住的大圣堂,另一条是──

「啧!根本用不著去想!」

敲响牙齿,嘉飞尔的脚笔直地走向聚落深处。当目的地进入视野时,他放声大叫:「喂!」

「──呃!嘉飞尔吗!?」

听到声音,面色铁青转过头来的不是其他人,就是昴。他身旁还有两个人,一个是拉姆,另一个是记不得名字的鳖三。

他们聚在一起站在空著的屋子──目前作为爱蜜莉雅寝室的屋子前。

「王八蛋,在干嘛……」

「你知不知道爱蜜莉雅去哪了!?」

「──蛤~啊?」

本来想就著找到人的气势问出席玛在哪,但听了昴的话反而大吃一惊接不上话。

嘉飞尔的反应让昴一脸著急地说:

「怎么样?你知道……不是你绑走的吗?」

「少说蠢话了。本大爷绑走公主殿下是要干嘛。是说,到底怎么回事?」

「──爱蜜莉雅大人行踪不明。趁著大清早瞒著大家不知上哪去了。」

代替焦急的昴陈述事情的人是拉姆,但这样的说明反而让嘉飞尔更没法阖上嘴巴。爱蜜莉雅下落不明。──这是第二个失踪的人。

「菜月先生整晚握著爱蜜莉雅大人的手,想说早上的时候回去换个衣服,于是就去跟拉姆小姐换班,结果回来就……好像是这样。」

「……那不就是这个王八蛋的疏失吗。」

听了鳖三的详细补充后嘉飞尔道,结果昴一脸尴尬地垂下头。

老实说,本来怀疑这是不是他们的阴谋,但是昴因为爱蜜莉雅失踪而不知所措的样子不像是骗人的。只靠演技有办法做出这种丢人的表情吗。

既然如此,现在就是席玛和爱蜜莉雅失踪,有两人下落不明的紧急事态。

「────」

不得已的嘉飞尔伸手进腰带握住蓝色辉石。实在不想随性使用强欲使徒的权限,但现在就是藉助复制人的力量的时候。

──只要在心中下令就行:命令她们寻找席玛,顺便找找爱蜜莉雅的所在处。

有一瞬间很想命令席玛来到自己身边,但嘉飞尔硬是扼杀这个诱惑,破坏这个选项。他不想对琉兹和席玛使用使徒的权限。这是嘉飞尔应遵守的最低限度的伦理。

「……人手怎么样吗?正在找了吗?」

「我们刚刚才知道!接下来要拜托阿拉姆村的居民……」

「你们那边就用自己的做法。本大爷要用本大爷的做法。拉姆!」

既然有想法那就不插手了。察觉到嘉飞尔呼唤的意图后,拉姆深深一点头。假若是她,不管是「圣域」居民还是外人,应该都能随性使唤。

爱蜜莉雅的事就交给他们,嘉飞尔得去找席玛的下落。──因为席玛的存在是不能对拉姆他们阐明的「圣域」秘密之一。

「知道什么的话就通知一下!可别节外生枝啊!」

留下这个叮咛,嘉飞尔就拋下他们,脚蹬地面发挥爆发性的跳跃力,朝著反方向一口气赶回森林。

和一部份的复制人会合,联手进行搜索。这么决定的同时──

「──可恶啊!事情到底是变怎样了啦!」

想要狠狠抓头的冲动,嘉飞尔放声叫出内心的混乱。

搜索席玛没法派出人手。因为就连「圣域」居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。只有琉兹是例外,但琉兹和席玛──让两个奶奶碰面实在很残酷。

没有听说个中详细,只知道席玛过去曾是琉兹,后来不是了。曾听她寂寞地这么说就够了。

只要嘉飞尔一个人噤声就行,就能守住这秘密。

现在也是一样,为了秘密,为了「圣域」,嘉飞尔不断奔驰。

6

「这里吗……」

擦去额上冒出的汗,嘉飞尔被臭味薰到皱起脸。

嘉飞尔不喜欢这个地方,应该说讨厌才对。四周飘散的恶臭对鼻子灵敏的他来说固然也是天敌,但最大的原因在于这个实验室的存在理由。

──复制琉兹?梅耶尔的实验室,就是这栋白色建筑物的任务。

「怎么老太婆会到这种地方来……不是跟本大爷一样讨厌这里吗。」

边碎嘴边进入建筑物,凝神细看昏暗的屋内。

在席玛的小屋和复制人们会合后,嘉飞尔接收「耳目」的报告。

潜藏在森林各处的复制人担任「耳目」,观察来自外界的入侵者或是「圣域」发生的异状。嘉飞尔积极使用使徒权利主要都是在这时候。

虽然会被琉兹和席玛笑太夸张了,但「耳目」确实有派上用场。像是昴他们来到「圣域」的第一天,能够在一开始就捕捉到穿越结界的他们也是多亏了「耳目」的功劳。现在也是,能够料到席玛在实验室里也是成果之一。

席玛跟「耳目」没有连结,但反过来说,就代表席玛移动到了没有配置复制人的地方。而这个实验室周边最有可能。

当然,现在还是有叫复制人继续搜索,但──

「──是开著的呢。果然是这里。」

走进实验设施最里头,抵达大厅的嘉飞尔带著确信咂嘴。他的视线尽头是白色墙壁──已经被打开,通往隐藏房间的入口。

嘉飞尔会来这边,频率从几个月到一年一次──就只有在回收这个房间的装置诞生出的新复制人的时候。

而这个地方,就只有跟嘉飞尔有相同立场的人才能进来。

──条件是来到这里,拥有辉石。此外,还必须身为使徒。

符合这些条件的,除了自己,就嘉飞尔所知仅有一人。

「老太婆!在吗!有听见本大爷的声音吗!?」

刻意大声呼叫的嘉飞尔大步走进实验室。

有一半可以肯定自己是被诱导到这来的。把席玛拐带到这里,然后坐等找她的嘉飞尔上门。

既然知道事情可能是这样就应该要慎重,可是嘉飞尔却还是贯彻大无畏精神。

有陷阱就踩烂,玩阴的就咬碎。──结论很单纯明快。

「老太婆!老太婆──!!」

对方应该不会加害席玛。因为没有这么做的理由,他这么预想。至少,对方是席玛端茶招待的人。就算是个脑袋像恶魔一样阴险的谋士──

「────」

没得到回应就直接进入房间,嘉飞尔盯著被称作魔水晶的结晶看。

蓝光里头有一名抱著膝盖的少女。她就是所有复制人的起源──琉兹?梅耶尔。

不能说是尸体也不能说是素材的少女,让嘉飞尔觉得很不舒服。已经是结束的存在,还在持续结束的存在,简直就像镜中的自己。

是因为这样的感伤占据心头吗,所以对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慢了一步起反应。

「是谁──!?」

回过头大叫,但立刻骂自己问了蠢问题。除了营造出这种状况和场面的人以外还会有谁出现在这里。也就是说,这个人的真面目是菜月?昴──

「──没有按照你的期待发展,真是万分抱歉。」

「──!?」

耳边有人低语,肩膀还被拍了一下,嘉飞尔惊愕不已。因为这代表对方是从脚步声的反方向接近自己。而这么做的人是──

「宴会主办者不在的期间,就由我充当替角如何?」

说完就把帽子按在胸前鞠躬的,是脸蛋斯文的文雅男子。对他的脸有印象,但就只记得脸,不记得名字。嘉飞尔每次都称他为鳖三。

「为什么是你……那、那家伙在哪里……!」

吃惊依旧的嘉飞尔在房内搜寻昴的身影。

青年出现是在预料之外,但计画的人则是在他预料之内。当然,爱蜜莉雅失踪的事也是骗人的,那个不知所措的嘴脸也是演出来的──

「不,其实那件事真的是出乎意料。」

「──蛤?」

「只是一下没看著就让爱蜜莉雅大人跑掉,这点真的是有失体统。老实说,运气背到这种地步,我是很想扔下一切不管的。但是……」

说到这儿,话就打住,青年重新把怀中的帽子戴回头上。

然后用手指摩擦自己的鼻子,有点害臊地笑,说:

「不过朋友都拜托了。在知道是配角的情况下,就容我就跑跑龙套啰。」

7

拖著脚往前走,虽然周围有银白磷光,但还是很昏暗。

精神消耗连带使得体力下降,明明只是移动一点距离,却觉得身体很沉重。尽管如此,少女──爱蜜莉雅用意志不让自己停下,强逼自己移动。

帕克的盘算是对的。记忆的盖子脱落,记忆接二连三复苏。

不明白个中因果关系。为何帕克不在了自己的记忆就会恢复?难道帕克封印了自己的记忆?若真是如此,为何帕克要这么做──

「──佛尔特娜妈妈。」

吐出口的不是疑问,而是深深烙印在记忆中、等同母亲的女性名字。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,这点她本人曾说过。反正那段记忆很快也会想起来了吧。

佛尔特娜为人温柔,和善又坚强。是爱蜜莉雅心目中的理想女性。

──现在也在那座冰冻森林的某处,维持冰雕状态的妈妈。

「呜……唔呃……」

无法挽回,过失的记忆闪烁生疼,让爱蜜莉雅哽咽。

还没全部恢复,可是心头深处已经涌现罪恶感。就算失去记忆了,身体、血液、灵魂都还记得。

每次都这样。每一次,都这样。

拼死拼活,用尽全力,豁出性命,不打算放手的,可是爱蜜莉雅的手却总是碰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,连擦到边都没办法。

所以说,帕克、昴和佛尔特娜才会从自己的指间溜走──

「所以说,我……」

低语宛如啜泣,爱蜜莉雅继续前进。

走过郁郁苍苍的绿林中,用接近爬行的速度,朝著那块土地迈进。

唯有这件事,对现在的爱蜜莉雅来说是能够信任的最后堡垒。

「……骗子。」

薄薄的嘴唇吐出的控诉,没有传到任何人耳里。

那是对谁说的,没人知道。

8

「──鳖三,你不够格接这戏。」

从一开始的冲击恢复过来后,嘉飞尔斩钉截铁地这么说。

听了他充满霸气的话,对峙的青年一脸泄气。

「……唉,我就知道会被这样讲。我自己也觉得根本是上了贼船。我本来是打算要在这里商量的喔?」

「商量,啥鬼?」

「是的。在这里,琉兹……不,是席玛女士。本来是要让席玛女士同席,由菜月先生主导跟你的对话。只是呢,」

抓抓脸,青年一脸疲惫地叹气。

「因为爱蜜莉雅大人的事,计画完全泡汤。话虽如此,计画都已经付诸执行到这地步了,就只好视状况临机应变……」

「……老太婆怎样了?」

「因为不识状况,所以就先让她离开了。现在就只有我跟你。」

「这样啊。」

打听到想听的事了。既然席玛和计画负责人昴不在这的话,就没什么好说的了。

做了这个判断后,嘉飞尔瞪向青年。接著──

「那个──家伙……开?什?么?玩?笑……!」

道出喷发的激动,嘉飞尔吼出对昴的愤怒。

──打一开始,没错,从一开始嘉飞尔就看昴不顺眼。

目光锐利却又一脸懒散,态度还很轻薄随便。然而不时又会露出嘉飞尔无法想像、彷佛去过地狱又回来一趟的眼神。

那个不是在看眼前、不知在看何处的眼神,就跟嘉飞尔举世最讨厌的男人一样,让人火大。

可以的话,想早点亲手把他扭断,这样心情就不会这么差了。

「还好你没性急到那种地步,这点我想感谢你。」

「你这混帐为何还留在这里。负责商量的关键家伙又不在。」

「就是啊。因此现在……我是在争取时间,让他们两个男女独处啰。」

青年食指按在嘴唇上,闭上一只眼睛。他的举动让嘉飞尔一脸诧异。

但是,当理解到他话中的男女是谁的时候,嘉飞尔立刻大受冲击。

「────」

一瞬间,直觉贯穿嘉飞尔。不需说明,顺从本能判断的嘉飞尔确信那就是事实。

现在,昴正在找寻下落不明的爱蜜莉雅,要跟她见面。

见面之后要干嘛?要做什么?那个具备使徒资格的男人,会──

「唉哟!不能让你走耶。我说过了吧,我是主办人的替角。」

「────」

「先声明,格斗姑且不论,我小动作很多喔。还可以运用水和风的魔法,让脚步声听起来很远……」

「本大爷说过了,鳖三。」

见嘉飞尔转身就要离开隐藏房间,青年挡住他并滔滔不绝。然而嘉飞尔只简短告知一句话,就那么一句。

「──鳖三,你不够格接这戏。」

「──呃、呜!」

拳头陷进心窝,青年发出哀嚎,直接跪倒在地,还痛到打滚、呕吐。这一击避开了内脏,是刻意手下留情。

「这是刚刚动脚步声小手脚的回礼。再见。」

朝著倒地的青年说完,嘉飞尔就急忙冲出实验室。

得立刻回到「圣域」──不,该去的不是「圣域」,而是坟墓。

这是直觉。嘉飞尔的本能相信:要是让昴和爱蜜莉雅相遇并有时间交谈的话,会发生不好的状况。

而且,其实嘉飞尔很同情爱蜜莉雅,也对她感到怜惜。

被残酷的「试炼」给打垮,心灵受挫的爱蜜莉雅当时的模样仍历历在目。而且她遭遇的是嘉飞尔很久以前也品尝过的恐怖。

是同类。即使去掉血统这一点,还是忍不住对她产生同情。

所以嘉飞尔不想让爱蜜莉雅见到昴。他们两人要爱来爱去的是无所谓。──要是她想挑战过去,就阻止她。

「找复制人……!」

从实验室回聚落的路上,嘉飞尔想到应该要下达指令叫复制人找昴和爱蜜莉雅。虽然席玛的事叫人在意,但目前以他们俩为优先。特别是昴不容宽待,所以准许复制人以蛮力制服他。

这么想而把手探进腰带──这才发现辉石不见了。

「────」

察觉到的瞬间感觉血液倒流。立刻踢树木来减低急驰的速度。重新翻找腰带里面,可是就是没有辉石。自己没弄掉。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,怎么可能会弄掉。

毕竟,那对嘉飞尔而言是不可丢失的记忆的一部份──

「──哼!是那个鳖三!」

想到的可能性让思考过热,嘉飞尔怒吼。

那才是他在隐藏房间刻意弄出脚步声接近的目的。夸张醒目的举动是为了不要被察觉──他偷走了辉石。

心生迷惘。但嘉飞尔立刻折返,回去实验室。

倒不是害怕不能对复制人下指令。辉石终究只是道具,重做就行。那是削下封印住琉兹?梅耶尔的魔水晶做出来的。

所以说,讲实在话根本用不著急著讨回来。

只是那玩意的意义对嘉飞尔不一样。唯独对嘉飞尔,以及另一人不同。

「臭鳖三──!!」

以要破墙的气势回到实验室,但却没看到被一拳打倒在地的男子。这才了解到连打滚都是演技的一部份。自己被阴了。

每一举每一动,都是在对嘉飞尔设陷阱,持续把他玩弄在股掌间──!

「────」

冲出设施外,他转头到处张望。鼻子不管用,没法派上用场。建筑物的恶臭侵犯鼻腔,使得嗅觉失去功用。这也是那家伙的策略吗,那些家伙的策略!

四肢趴在地面,凝神细看,像野兽一样寻找细微变化。现在顾不得矜持,趴在地面上是有价值的。脚印,有靴子的鞋印,他加以追踪。

用力穿越森林,踩踏树木,双眼充血跟著鞋子的脚印走。没多久──

「找到了──!你以为你逃得掉吗──!!」

跳起来,在空中旋转身子的嘉飞尔著地,扬起烟尘。一双眼睛紧紧盯著站在树木没那么密集的开阔空间的青年不放。

脚步轻盈逃跑的样子,根本不像是方才挨了一拳。

「你这个唬烂精……!」

「被人叫唬烂精还真意外……不对,对手追上来控诉被骗,就商人而言应该要挺著胸膛说是一偿夙愿吧。」

说著无意义的话,青年对上愤怒的嘉飞尔依旧淡然处之。他的胆量叫人佩服。不过正因佩服,所以想要咬碎。

「石头还来。那是本大爷的石头。俺知道是你偷走的,毛贼……!」

「鳖三之后是毛贼……为什么这么难获得符合我自己理想的称号呢?──菜月先生和爱蜜莉雅大人的心情我也懂。」

「你没在听吗!俺没空陪你耗时间!」

瞪著喋喋不休的青年看,嘉飞尔不容分说地破口大骂。

理解了,终于了解了。这就是敌人,还是天敌。眼前的青年也好,昴也好,都是屁话越讲越长,把人逼到跳脚的天敌。

就像嘉飞尔把命寄托在尖牙利爪上,他们是把命赌在言语、舌头和计谋上。

所以说这场战斗,必须立刻就当场分个高下。

「────」

目光更加锐利,嘉飞尔紧盯青年的一举一动。在先前的攻防战,他的所有举动都是陷阱。不能松懈。每一瞬间每一秒都要珍惜。

「你终于……认真看我了呢,嘉飞尔。」

被他充满敌意的目光洞射,青年却还笑得出来。

顿时,嘉飞尔感觉背脊一股战栗。为什么这个男的要笑?

「鳖三,毛贼,很棒了。像我这种人本来进不了你眼中。你对我和菜月先生这类人都很反感,所以当然也不会注意到我。」

青年滔滔不绝,嘉飞尔没有反驳。那全是事实。嘉飞尔从没把青年视为该警戒的敌人,甚至根本没注意过这个人。

真是自作自受,所以才会落得被人当玩具一样玩在掌上的地步。

因此现在绝对不可以离开视线。只要这样警戒──

「商人会判断胜算,任何事都会先想到下一步。我也一样喔。」

「啊……?」

「昨晚,跟席玛女士喝茶聊天的是菜月先生。在那之前和之后我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了,菜月先生也不知道我的行动吧。」

奥托摇头,一点一点退后。察觉到这点,嘉飞尔为自己太慢下决定还听他的话感到愤怒。

──别理他讲什么。他是敌人。在敌人有所行动前先撂倒他,这样就行了。

「俺马上收拾掉你,下一个……」

「就是那边。」

追著逃跑的青年往前踏出一步的瞬间被这么说──接著,感觉整个人腾空。

踩出步伐的右脚穿透地面,整个人失去平衡。手立刻伸向旁边的树,但那棵树却连同自己一并被巨大到惊人的洞给吞噬。

「呜喔喔喔喔──!?」

哀嚎,紧接著是坠落的冲击。重新站好,瞪向上头。洞深不过几公尺,简简单单就能回到地面。但若真这么轻松,那为何他要挖这么大的洞?

──这个靠人力不可能挖出来的深邃大洞,到底是为什么挖的?

一这么想,他仔细观察洞穴,然后注意到:不是洞穴底部,而是土墙有异。土墙上有无数发光光点。那是发出磷光的带翅小虫──

「我从以前就不太有人类的朋友,但相对的,有很多非人类的朋友喔。」

头上洒下来的声音让嘉飞尔失声。没法立刻理解他这话的意思,只知道本能正在敲响危机警铃。

然后又来了,嘉飞尔又听了。就在这个瞬间也还听著敌人说话。

因此,报应在下一秒爆发。

「现在整片森林都是你的敌人。──首先,请享用恶烂虫的欢迎吧!」

如他宣告,振翅声宛如风暴虐,嘉飞尔怒吼。

咆哮轰炸。

轰隆巨响,产生回音,然后──「克雷马尔堤迷路之森」攻防战开战了。

9

──感觉远方好像有野兽咆哮,昴微微屏息。

立刻回头,有股想要跑过去确认状况的冲动,但硬是忍住了。

大局已定。嘉飞尔应该已经发现席玛不在跟昴有关。暗中做了很多小手脚,不难想像嘉飞尔知道时会有多震怒。

其实很想在事情变那样之前上谈判桌好好对话,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。

「拜托了,奥托。但是不要乱来啊……」

原本就可以猜想得到嘉飞尔到时会激动无比,这时主动说要担这个担子的人是奥托。计画是奥托要在复制人实验室里头等嘉飞尔来。奥托的话可以巧妙地避开他的愤怒,但这么想的同时,却也有著强烈不安。

「毕竟,奥托那家伙是个不要命的大笨蛋……」

重视他人性命甚过自己这点,让人担心。

有叮咛他跟嘉飞尔接触后就把事情坦白,乖乖变俘虏就好。但是,计画已经大幅走调,今后最重要的是互相临机应变。

「不要让我包白包参加你的葬礼喔,奥托。」

假如真变那样,那昴不会是送行的人,而是和奥托哥俩好一块被送行。

不想变成那样。为此,现在才会──

「──现在,要完成我的使命。」

把觉悟化做言语说出口后,昴堂堂正正地站在目的地。

在面前敞开的昏暗入口充满冰冷空气。脚一踩到里头,全身就被倦怠感和血液倒流的异样感给支配。

「恶咕……」

手按著嘴巴,强逼自己无视上涌的呕吐感,继续前进。

坚硬的脚步声,耳膜被自己发出的声响蹂躏,眼球被空气用力舔弄。昴手撑墙壁用力抵抗被世界拒绝的感觉,往深处迈进。

所幸事先就让胃袋空荡荡的。内脏被压缩的感觉就用习惯和毅力去克服,撑开昏花的眼睛,用乌龟爬行的速度前进。然后──

「──啊啊,太好了。终于找到了。」

通过以为走了永远的冗长通道后,昴安心地垂下肩膀。

眼前是靠著年代久远的墙壁,双手抱膝蹲坐在乾燥走廊上的少女。她发现昴后,蓝紫色双眸茫然瞪大。

「昴……?」

她的声音断断续续,但昴光是被呼唤名字就心满意足。

接著昴也坐到少女身旁,说:

「那──来聊聊吧,爱蜜莉雅酱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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